湖北宜昌“媽咪寶貝”母嬰用品店貨架上的雅樂迪適度水解蛋白配方粉。
記者輾轉4省5市，追蹤雅樂迪適度水解蛋白配方粉——
假配方粉是怎樣流進市場的？（來信調查）
編輯同志：
因為母乳不足，我家寶寶從半歲起開始吃奶粉，但發現寶寶對普通奶粉有過敏反應。醫生建議我們給寶寶食用為乳蛋白過敏高風險人群提供營養支持的配方粉。去年12月，我購買了雅樂迪適度水解蛋白配方粉。
喝完幾聽后，寶寶的過敏癥狀并無太大改善，后來還發現這款產品有結塊現象。這讓我對雅樂迪配方粉的質量起了疑心，便上網查詢生產企業。令人吃驚的是，生產企業并不具備配方粉的生產資質。這樣的產品怎能流進市場呢？希望黨報關注這個問題。
湖北武漢市 朱先生
湖北武漢、宜昌——
雅樂迪配方粉是固體飲料，包裝卻標明是適度水解蛋白配方粉，銷售人員稱“市場反響很不錯”
針對讀者反映的問題，記者7月9日來到武漢，見到朱先生時，已是晚上9點。他對自己寶寶食用過問題配方粉表示了擔憂：“幸好發現得及時，否則不知道會出多大的事兒。”
“我在武漢工作，寶寶跟著媽媽住在宜昌，雅樂迪配方粉是在宜昌一家母嬰用品店買的。”朱先生說。
7月10日早上，記者乘車趕往宜昌，找到了朱先生所說的母嬰用品店“媽咪寶貝”，看見雅樂迪配方粉仍擺放在貨架上。
“具體選購哪種產品，要問醫生。如果過敏癥狀不是特別嚴重，買雅樂迪出的這款適度水解蛋白配方粉就可以了；如果比較嚴重，就得買雅樂迪氨基酸配方粉。”進入店內，聽聞記者詢問雅樂迪配方粉，立即有一位銷售員迎上來，興致勃勃地介紹道。
“這個牌子賣得非常好，都是有過敏情況的寶寶，經醫院推薦過來買的，市場反響很不錯。”銷售員說。
在銷售員的推薦下，記者購買了一聽雅樂迪適度水解蛋白配方粉，每聽400克，售價188元。
記者看到，在產品包裝上，雅樂迪配方粉的產品類別為復合型固體飲料。
固體飲料國家標準除對蛋白質含量做出要求外，對于脂肪、碳水化合物等基本營養物質沒有任何規定。而普通奶粉以及嬰兒配方食品的國家標準，均對蛋白質、脂肪等營養成分做了詳細規定。特別是嬰幼兒配方粉，還需要經食品藥品監督管理部門審批通過后才能生產和銷售。
然而，作為固體飲料的雅樂迪配方粉，卻在包裝上標注“適度水解蛋白配方粉”“適宜為乳蛋白消化不良，乳蛋白過敏高風險人群提供營養支持”。
產品包裝上標明，生產企業是山東梵和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產地是山東煙臺。
對雅樂迪配方粉存在的這一問題，作為生產企業的梵和公司將作何表態？記者趕往山東煙臺調查采訪。
山東煙臺——
梵和公司不具備生產配方粉資質，雅樂迪配方粉是受湖南他普亞公司委托生產
梵和公司位于山東煙臺棲霞市臧家莊鎮。到達煙臺，記者先采訪了棲霞市市場監督管理局局長孫振會，得到如是答復：“梵和公司不具備生產配方粉的資質。”他還介紹：“鑒于其部分產品質量不合格，以及產品包裝虛假宣傳，我們依據相關法律，已經對該公司做出了行政處罰，沒收12種違法生產經營的食品，以及標簽不合格的預包裝食品包裝罐，并處罰款456105元。”
孫振會提供了一份7月8日出具的《關于對山東梵和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的查處情況報告》，該報告顯示，梵和公司“存在生產經營未在食品標簽的醒目位置真實標示‘固體飲料'’調制乳粉‘等反映產品真實屬性的產品專用名稱的預包裝食品，以及食品標簽特別強調含有某種或多種有價值、有特性的配料或成分，未在標簽標示添加量或在成品中的含量的預包裝食品的行為，且其生產經營的涉案預包裝食品標簽含有虛假內容”。
對此，梵和公司發布的《產品召回公告》表示：“經我公司自糾自查，發現我公司部分產品也可能存在類似標簽不規范問題。”遂決定對12個品牌的產品進行召回，但其中并不包括雅樂迪配方粉。
為什么雅樂迪配方粉不在召回之列？“這12個是梵和公司自己的品牌，據初步調查，該公司也存在根據其他銷售商的需要來生產產品的以銷定產情況。”孫振會解釋道：“尚不清楚雅樂迪配方粉的具體情況，有線索的話還會繼續追查。”
早在2013年6月，原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總局等部門便發布《關于進一步加強嬰幼兒配方乳粉質量安全工作意見的通知》，明確規定：“任何企業不得以委托、貼牌、分裝方式生產嬰幼兒配方乳粉。”而在梵和公司的《產品召回公告》中，也有“個別不合格的代工產品也同時實施”的表述，但未說明具體品牌。
關于委托生產問題，記者與梵和公司法人代表王衛星取得了聯系，他提供了一份2018年5月8日簽訂的《委托加工合同》，被委托方是梵和公司，而委托方是湖南他普亞食品有限公司，雅樂迪適度水解蛋白配方粉就是委托生產的6種產品之一。
該合同約定，他普亞公司“在自有渠道內自由銷售委托加工產品”，梵和公司“應當保證產品的質量符合國家規定并提供每批產品的產品檢驗報告”，同時“應當保證在合同約定的時間交付產品”。
這份合同還約定了委托加工產品的具體信息。雅樂迪配方粉規格為400克/聽，總量為0.5噸。
根據合同，產品的外包裝設計由他普亞公司自行安排，梵和公司協助定稿和修改。“雅樂迪不是我們的品牌，是我們貼牌代工的。”王衛星說，“產品包裝是他們設計的，我們出配方。”
經查，湖南他普亞公司的注冊地位于湖南長沙望城區，記者遂奔赴長沙。
湖南長沙——
雅樂迪配方粉“只是普通食品”，出現虛假宣傳問題，委托方和生產方都應承擔責任
7月16日午后，記者來到湖南長沙望城區市場監督管理局。當時局里不少人都去江邊參與防汛工作，記者采訪了副局長徐文昌和高塘嶺市場監管所所長李卓。
“這款產品只是普通食品，就像我們平時沖著喝的飲料，并不是奶粉，連保健品都算不上，更達不到嬰兒成長需要的營養水平，不建議給嬰兒食用。”李卓指著雅樂迪配方粉的復合型固體飲料產品類別說。
“如果真是生產配方粉這種特殊食品，需要向省級食藥監部門申請審批，但如果是固體飲料，那就不用了。”經李卓查詢，湖南他普亞公司也沒有生產配方粉的資質。
記者出示了兩家公司簽訂的《委托加工合同》，李卓看后說：“合同寫得很清楚，商標是他普亞授權使用的，外包裝設計也是由他普亞負責，這種情況下出現虛假宣傳問題，他普亞應負責任。當然，梵和作為生產方，也應該負相應責任。”
“雅樂迪配方粉出現問題，應該由經營行為發生地的市場監管部門負責。雖然他普亞是在長沙注冊的企業，但沒有在長沙發現有生產或銷售產品的行為，所以按照屬地管理責任，我們沒法查處。”李卓表示，“山東的市場監管部門可以通過線索移送的方式將雅樂迪配方粉的線索交給我們，由我們配合協查。”
“他普亞只是一家商貿公司，只負責銷售環節，所以才會委托梵和公司代工生產，而且在各地發展代理商。這種形式確實給監管帶來不小困難，也是讓我們感到頭痛的一個問題。”徐文昌介紹說，“他普亞公司名下只有兩名股東，一個叫劉德橋，也是法人代表，另一個叫陶慶武，還有一名雇工。”
在李卓的帶領下，記者來到他普亞公司的注冊地址：長沙市望城區洪公塘路166號。
原本掛在墻上的公司招牌已經卸下，靠著墻放在地上，墻上還殘留著雙面膠粘貼的痕跡。公司里十分冷清，只剩一名雇工。據她介紹，兩名股東一般不在長沙，而是在深圳開展業務。
湖南他普亞公司如何開展業務？將這些雅樂迪配方粉銷往何處？記者又趕往深圳。
廣東深圳——
雅樂迪配方粉在多地有代理商，究竟銷售了多少？記者試圖聯系公司負責人，卻始終聯系不上
7月18日，到達深圳。記者先以申請成為代理商的名義，撥打了梵和公司網站公布的營養咨詢熱線4000390060。說明來意后，客服人員表示，稍后會有市場部門相關人員與記者聯系。過了一會兒，一名姓賴的經理聯系到記者，稱自己是湖南他普亞公司的員工，由他負責接洽代理事宜。
“我們產品現在分為兩大類，一類是針對寶寶牛奶蛋白過敏的，一類是普通配方的。”賴經理介紹。記者詢問產品銷路，他說：“我們在國內有好幾個區，最大的總部在深圳，在蘇州也有一個部門。”而且保證說：“銷量這方面，你完全可以放心的。”
“我們在山東這邊是有代理的。濟南之前是有的，因為其他方面原因調崗了。”賴經理介紹道，“煙臺現在暫時沒有代理商。在青島、濰坊、菏澤、淄博，我們都是有代理的。”
談及申請成為代理商的條件時，賴經理對記者說：“首先需要了解下你下屬門店具體情況，確定下哪類產品、具體負責區域、市場規劃等等。我們公司都是計劃長期合作的，你需要考慮下，然后產品方面我會再具體跟你聊。”
當記者表示想去深圳總部參觀考察時，賴經理拒絕了，提出要記者先提交代理計劃書。
7月18日下午，記者來到深圳市企業注冊局前海登記注冊科。穿過前海e站通服務中心大廳熙熙攘攘的辦事人群，見到了科長楚克軍。
楚克軍查詢了他普亞公司法人代表劉德橋的相關信息，發現在劉德橋名下還有另一家公司，名為施貝健貿易（深圳）有限公司。
經查，施貝健公司于7月15日，也就是記者介入采訪后很短的時間內，更換了企業法人代表，由劉德橋變更為利芬。變更后，劉德橋為該公司股東，而利芬恰好是湖南他普亞公司在長沙望城區市場監管局登記的企業聯系人。
“雅樂迪這個商標是施貝健的，施貝健也是我們老板劉德橋自己的公司，等于是自己委托給自己來用。”利芬介紹，“銷售到哪里我不清楚，我也不管銷售。”
“施貝健后來一直沒有實際運營，老板也不在這邊，他就把這個公司轉給我了，所以雅樂迪這個商標也轉給他普亞使用了。”利芬說。
記者當天還走訪了施貝健公司在深圳的注冊地址，發現有工作人員辦公。
當被問及委托生產以及資質等問題時，利芬均表示不清楚：“我是幫我們老板代辦一些行政工作的，專業性的東西我也不懂，你得問我們老板。”
雅樂迪配方粉到底生產了多少？銷往了哪些地方？記者致電劉德橋，卻始終聯系不上。深圳市市場監督管理局相關負責人則表示，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處罰法》及相關法律法規，公司產品包裝涉嫌虛假宣傳及其他涉嫌違法經營行為，由違法行為發生地行政機關依法予以調查處理。有關單位或者個人發現公司涉嫌從事違法經營行為的，可向相關行政機關舉報。
（人民視頻任承龍參與采訪報道）
■編后
市場監管需強化區域聯動
產品類別明明是固體飲料，卻又宣稱為配方粉。沒有生產資質，產品卻銷往多地。雅樂迪配方粉暴露出的市場監管問題，必須引起高度重視。
民以食為天，食以安為先。為確保食品安全，特別是對涉及嬰幼兒食品的安全，出臺了嚴格的法律法規，相關部門也做了大量工作。2018年，我國組建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將原先分散于多部門的市場監管職能予以整合，打破部門壁壘，“九龍治水”的情況得到改變，市場監管更加高效，我國食品安全整體水平大幅提升。
隨著市場主體數量的增長及其經營流動性的增加，仍有個別商家想方設法規避監管，玩文字游戲、打擦邊球，就如銷售雅樂迪配方粉的他普亞公司，在長沙注冊，在深圳辦公，委托山東企業生產，又在多地發展代理商。這確實給監管提出了新的挑戰。
面對新的情況，相關職能部門有必要推動監管體系進一步優化，除了打破部門壁壘，也需要加強區域協作，進一步完善各地市場監管部門間的協調聯動機制，讓某些想鉆空子的企業無隙可乘，讓合法依規的企業擁有更加公平有序的經營環境，也讓老百姓能夠更加放心消費、順暢維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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